在汪着大月亮的秋日的夜晚,我怀念那些坐在草垛上的日子,也许是圆垛,也许是方垛。
那时候,天上一个月亮,灿灿地,就照着你,仿佛是为你一个人而亮。
你托着下巴,会静静地想一些什么,其实也没想什么,就是想……多好。
偶尔,你会钻进谷草垛里,扒一个热窝儿,或是在垛里挖一条长窖儿,再掏一个台儿,藏几颗红柿,等着红柿变软的时候,把自己藏起来,偷着吃。
更有一些时候,外边下雨的时候,你会睡在里边,枕着一捆谷草,抱着一捆谷草,把自己睡成一捆谷草。
我怀念钉在黄泥墙上的木橛儿。
那木橛儿楔在墙上,是经汗手摩挲出来的、在岁月里已发腥发黑发亮的那种。
上边挂有套牲口用的皮绳、皮搭儿、牛笼嘴;挂有夏日才用的镰刀、桑叉、锄头、草帽;挂有红红的辣椒串、黄黄的玉米串和风干后发黑了的红薯叶;上边挂有落满灰尘的小孩儿风帽和大人遗忘了的旧烟袋……如果墙上的窟窿大了,在木橛儿的旁边还塞着一团儿一团儿的女人的头发(那是等着换针用的),或许是一包遗忘很久了的、纸已发黄了的菜籽或老鼠药什么的。
那是一种敢于遗忘的陈旧,是挂出来的、晒在太阳下的日子。
我怀念那种简易的、有着四条木腿儿的小凳。
那小凳到处都是,它就撂在村街上或是谁家的院子里,也不管是谁家的,坐了也就坐了。
那小凳时常被人掂来掂去,从这一家掂到那一家,尔后再掂回来,一个个凳面都是黑的,发污。
夏日里,有苍蝇落在上边;冬日里,雪把它埋了,埋了也就埋了,并没人在意。
当你坐在上面的时候,就觉得很稳、踏实。
那姿态也是最低的。
当你坐上去的时候,没有人来推你,也没人想取而代之。
我怀念门搭儿的声音。
夜里,你从外边回来,或是从屋子里走出去,门搭儿会响一声,那声音“咣”
的一响,荡出去又荡回来,钝钝的,就像是很私密的一声回应,或是问询。
这时候,你忍不住要回一下头,那门搭儿仍在晃悠着,甩甩的,和日子一样……碎屑、安然。
我甚至于怀念家乡那种有风的日子。
黄风。
刮起来昏天黑地,人就像是在锅里扣着,闷闷地走,嘴里、眼里都有土气,你弯着腰,嘴里呸着,就见远远的、风一柱一柱地旋,把枯草和干树枝都旋到了半空中,荡荡的,帅帅的,像是呼啦啦扯起了一面黄旗。
当你在玉米田里钻出头,当你从风里走出来的时候,当风停了的时候,你突然会觉得,天宽地阔,捂出来的汗立时就干了,那远去的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这时候,你是想跟风走的。
此时此刻,你会想,要是能跟着风走,多好。
可当我醒来时,四顾茫茫,满脸都是泪水。
我只好对自己说家里没人了。
真的,没有一个亲人!
可我知道,我身后有人。
后来,不断地有人问我你身后是不是有人?
我都回答说有人。
有一段时间,我总是喊小玛莎过来。
跟玛莎在一起,心里就安静些。
她看着我,我看着她,不用说话。
她也是人,一个小人儿。
小玛莎很好,很懂事。
她的小手,让我握着,总是给我很多安慰。
她的小脸红扑扑的,两只眼睛大大的,就那么望着你,一处一处指鼻子在这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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