锄云听懂了。
他深深吸了一口气,在他的怀抱里转过了身,把头埋进他的胸口:“没关系。”
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,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,程鹤看着锄云钻进被子里,渐渐闭上了眼,然后穿戴好起身走了出去。
他飞到望仙山上空,在微明的夜色中俯瞰脚下那一片焦土。
虽然他来过这个地方许多次,但是却很少见到它凌晨时分,苍灰色的神情。
不远处那座高耸的群山依然千万年不变地矗立在那,所有人都没了,它就成了一座天然的墓碑。
这种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是很安全的,不太会遇上什么人。
他又飞得高了些,两手画符结印,然后抽出佩剑在手腕上一划,鲜血汩汩流出,冷漠瞥了一眼,随后便放任自己如同一只被打落的鸟一般急速坠了下去。
再回到客栈,早晨就真的来了,锄云醒过来看到他坐在床边,揉揉眼睛问:“师兄你总算回来了,你是出去看日出了么?”
那几天他们都是这样度过的。
白天,他们在客栈大堂里吃过早饭,程鹤就带着他在这人间逛一逛,听评书,到郊外漫步,去那些名气比较大的酒楼里吃饭,还可以看到舞姬跳舞,或者在小巷子里走走停停,逗逗小猫小狗。
到了傍晚,他们就去比较热闹的街市,在绚烂的灯火中相携同行,喧嚣拥挤的人群有时会把他们挤到一起,这个时候程鹤就会悄悄握住锄云的手,等走到寂静无人的地方再松开,锄云总是脸红,程鹤就把他堵在角落,长久但是轻柔地亲他。
有时候程鹤能明显看到锄云累了,脸上的疲惫像是梅雨季节长到台阶上的苔藓一般浸着他的神色,可他就是不肯说回去,总是要玩到后半夜,灯火寥落的时候,才会突然凝滞住目光,然后转过身看着他,有点艰难地说:“师兄,我困了。”
他们凌晨时分回到客栈,守夜的小二从未见过这么疯的客人,他们似乎不需要休息,每一夜敲响客栈的门的时候,都会对他歉意地一笑。
尤其是那个少年,星光下眼睛闪亮,满脸放纵过的痕迹,嘴唇颜色淡得差不多了,但是精神依然很好。
然后他们上楼,进屋,过了一会儿,另一个青衣公子会再次下来,经过他身边,叮嘱他帮忙看一下楼上的房间,已经好几天了,小二很想问问他去哪里或者去做什么,但是没勇气问出口,也没敢告诉他,每一次他出门后,楼上他们那间房就会重新亮起烛光,直到天亮。
某一天夜里程鹤出去后提前回来了,那时天还黑着,他在院子里看到了楼上唯一漏出朦胧光亮的那扇窗户,回到房间,锄云果然没有安静躺着,他只来得及将自己凌乱的衣服塞进被子里,枕头被当做娃娃紧紧抱在怀中,抬起头冲他笑笑:“你终于回来了。
都没人陪我说话。”
程鹤说:“锄云,你什么时候变成坏孩子了?”
“我知道,师兄。”
锄云眼里有泪光一闪。
直到这个时候,程鹤才恐惧地意识到一件事,自他们从山谷中出来,住进这间客栈开始,锄云就没有睡过觉。
白天,他们在这人间四处闲游,寻访幽处,晚上,他带着锄云在夜市中穿梭,巷角里偷欢,人群中走着笑着的少年身影灵动,衣袍里鼓着风,好像马上就能飞起来。
凌晨,他们回到客栈,自己去望仙山替那个历劫的“锄云”
赎罪,安抚亡者魂魄。
小师弟就会睁开假装睡着的眼睛,等着他,然后,清晨来了,他推门走进房间,看到锄云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,对他说:“师兄,你怎么起这么早。”
或者是,“我刚才在窗前看到日出了。”
日子既短暂又漫长,但求毁灭的赌徒会不停地下注,就如同锄云此时的模样。
这样下去不行,程鹤想,他会生病的。
他可怜的小师弟。
然后,七夕就到来了。
白天的时候大街小巷就比平日热闹,各种祈福定情的小玩意儿都摆起来,到了晚上,河湖边人尤其多,程鹤买下了一只画舫,带锄云来到之前那片湖边,道:“补偿上次的缺憾。”
锄云愣了一会儿,反应过来后又笑开了:“师兄,你记性真好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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